遗憾终身

遗 憾 终 身

两年了，一转眼两年，今天是母亲两年祭日。两年来，母亲的音容犹在眼前，我内心的愧疚也愈来愈深，真正领会了孔圣人所言“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训。

两年前的正月十二，还没过元宵节，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你母亲得了子宫肌瘤，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

兄弟姐妹五个，我是老大，单位工资总算还发的出来，所以，我是唯一没外出打工的，照顾父母的担子自然就落在我身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一下子懵了。母亲虽有六十，可向来身体很好，最近两年我虽然经常打电话回家问候父母，也经常回家去看望父母，但这二年母亲却很少来我家。我也从未听说母亲身体欠佳的话，只是父亲身体差一些，经常发晕，一晕就是一两小时不省人事。父母在家帮兄弟们带孩子，还做些石棉瓦、农用工具什么的，除满足自己的生活外，稍有节余。父亲还郑重计划过，说要在有生之年攒点钱作为母亲的养老金。说是孩子们经济条件都不好，尽量少给他们增加负担，可是电话里传来是母亲重病的消息，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记得那是两年前的正月初五，母亲来我家取弟弟汇过来的钱，初八刚回去，才几天，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还要手术，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电话是父亲亲自打来的呀！

事不宜迟，我放下电话，急匆匆乘车赶到父母家。平时，我回家见到母亲，就像开心的小鸟，母亲见到我回来了，总是忙碌着为我们做好吃的饭菜，可这次回家，是我四十岁人生当中，心最沉、最痛的一次。那心痛的感觉用“揪心撕肺”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当时，尽管我痛在心里，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我还是强装笑脸，迅速找到爸爸了解母亲的病情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当我了解到确切的诊断结果是从××人民医院检查而来时，我还不相信，认为这小小的镇级医院检验条件差，怀疑他们十有八九是诊断错误。于是，我与父亲商量，把母亲接到我的家，因为我家是在市级城市，医疗条件比乡镇好很多，再说我也方便照顾。

我把母亲接到市里来，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当班的李医生为母亲做了检查，根据经验判断母亲得的是恶性肿瘤。并建议我们马上去省级医院做进一步确诊。这个李医生真是个好人，素昧平生，她还给我们写了一封介绍性，让我们去找她的老师——武汉同济医院的陈淑琴教授。

因为有了熟人，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陈教授告诉我们母亲患的是宫颈癌后期，也就说是最后一期，剩下的时间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她告诉我们如果加强点营养可以延长些时日。这个结果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迟到的噩耗。我简直一时无法接受，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接受也得接受，而且只能叫我弱女子一个人承受……我不能告诉母亲，否则，母亲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会加速她病情恶化；不能告诉父亲，他身体也不好，还要帮弟弟带孩子；更不能告诉远在千里之外打工的弟弟妹妹们，母亲的病已无药可医，告诉他们只是多叫几个人提前陪着伤心而已。我昧着心跟母亲说你的病不碍事，是良性肿瘤，现在医学发达，吃中药就可以钙化，时间要长一点，所以不需要开刀。说这话前，我一次又一次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对母亲撒的善良的谎言（第一次是我喜欢上了臭小子，母亲为我介绍她中意的小伙，我说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母亲真是天下难得的好母亲。我十五岁那年，曾祖母还在，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哪有什么好吃好穿的轮的上父母他们。一个贫困的农家，一个普通的农妇，一位目不识丁的妈妈，她常常对我说什么苦都比不上没文化苦。在她心里，儿女没有尊卑，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要把儿女们送到学校读书读到没书可读了为止，她说到了，也做到了。我们姊妹五个先后都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业。有的话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还是很难的。为了我们五个，父母克服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农田，家；家，农田，两点一线，这就是母亲用了她一生才走完的历程，从没出过本村这个四角大门，连相片都没照过一张。

前几年她跟我说过，说是要我陪她去武汉玩玩，她说她自己出费用，只是自己不识字，怕走丢，让我陪陪而已。这些话我那时真没往心里去，我跟她说，我要上班，抽不出时间，等我儿子考上大学，考到北京我和您一起送他到学校，我们祖孙三代一起到北京去玩，妈妈听我这么一说，开心得快找不着北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母亲去武汉的心愿竟是为了确诊病情这样的情形下实现。我和弟弟陪母亲到武汉看病，这是母亲第一次到大武汉，也是最后一次。我忍不住流泪，更痛的还是心。偷偷地擦干了泪眼。当时，我准备陪母亲到长江大桥、黄鹤楼走在看看，让母亲在有生之年留下几张“笑容”，但陈教授再三叮嘱，母亲做过活体检查，不宜多走久坐，要躺着休息，还要消炎。所以，我的这一个小小心愿，最后也成了泡影。俗话说好人好报，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呢？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我快崩溃了。

母亲躺在床上，什么东西都不能吃，癌细胞已经扩散，吃了肚子就膨胀，大小便也不通，最后连水都不能喝，只能用棉签湿湿嘴。多喝一口就吐，吐一次就是小死一回。在这种情形下，我只好召回弟妹们。弟妹们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不停的买。有什么用呢？最初母亲对自己的病不知情，我特地为她买了两套新衣服，我想鼓励母亲“早日康复”，可又有什么用呢。新衣服母亲没穿，她把它送给了她妹妹（我的姨妈）“作纪念”，其实母亲心里跟明镜似的。母亲的一举一动，对于我都是钢刀穿心。除了能在床前多陪陪她，我还能做什么！母亲看出我们心里不好受，她跟我们说，没事，周恩来总理没钱吗，人这一辈子来到这个世界，先定死，后定生，一百岁还是要死的，我只是早一点点，“我跟你们讲以前一些好笑的事吧”。母亲讲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死神随时都可能把她带走。她强打起精神，说“不要紧，吃点消食片就好了”。说小孩上学要钱，怕我们耽误工。母亲根本没进食，哪还要吃什么消食片啦。是什么力量能让母亲这么坚强？我猜测：是孙子的前途，子女们的幸福。

小弟被母亲逼走了（外出打工），三妹也被赶走回了上海（打工）。三天，刚好三天，弟妹们都不在，死神带走了母亲，把遗憾永远留给了我们。母亲在病床上躺了四个月零七天，买的东西她没吃，新衣服她没穿。现在每每看到市场上柿饼，皮蛋，我就会想起这些是母亲最爱吃的，母亲健在时，我没买过几回，即使是买了，母亲背个名，都被我们兄弟姐妹家的小孩得了实，如今市场上有很多适合母亲的衣服，可她不需要了。以前母亲健在，我要给她买，她总是死拉活拽，说是不要我们买，要穿孙子买的。可是妈妈，你为什就不能等到你孙子有能力的那一天呢！……

今晚脱鞋，明早不知还穿不穿。这话是说给年老人听的；子欲孝而亲不待是说给老人的孩子听的，羊羔跪乳，燕子反哺，花甲之人明日几何谁能定？兄弟姐妹们，趁父母还健康，用你们的方式尽孝吧，不要像我除了遗憾，还是遗憾。而且是终生的遗憾！

                                                您的不孝女：阿琴

                                                  2015年7月7日